我曾在那个站台，看你下车。

作者:十七。

一

  诗琪依然记得那个令她难堪的早上，尽管头上扣着轰隆隆的耳机，可伴随着公交车的颠簸，车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催眠，让她打起了瞌睡。起初诗琪的头是咚咚地敲着车窗玻璃的，可醒来时发现头已经微微左侧，下巴稳稳地压在身边男孩的肩膀上了。诗琪睁开眼，立刻直起腰，慌慌张张地捋了捋沾在下巴的头发，咦！感觉不对头，赶紧从书包里摸纸巾。

    男孩依然用手紧紧地抓着前座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，尽管衬衣的右肩上已经被口水打湿了，湿透的衬衣紧紧地贴在肩膀上，像一层透明的薄纱。

    诗琪最终没有从书包里翻出纸巾来，好尴尬！不过，在下车的时候，男生倒是递了一包纸过来，心相印绿茶味的手帕纸。诗琪一边拿纸擦着下巴一边头也不回地跑下了车。是啊，在那种情况下，诗琪是没有勇气转身跟男孩说声谢谢的。

    之后，她们在车上再见面时，男孩会简单地向诗琪挥个手，诗琪也依旧戴着耳机向他点个头，坐在窗边看风景，汽车穿过繁华的商业街，路过人头攒动的大学城。经过一所聋哑学校，便到了诗琪和男孩一同下车的地方——景城路。不知道为什么，诗琪突然觉得这段旅程不再那么枯燥无味了，是因为路边的栀子花开了么？还是因为车上多了个不曾说过话的男孩？总之，诗琪喜欢上了这一路的静好。

    男孩喜欢穿格子衬衣，浅蓝色的牛仔裤，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投影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，即使他低着头专注地玩手机，样子也是那么的美好。每次偷偷地望着男孩，诗琪的心都跳得特厉害，感觉自己像个小蟊贼。

    没用多久的时间，诗琪就记住了男孩挂在胸口上的学生信息卡片，甚至那串长长的手机号码，她都能倒背如流。

二

    诗琪给陈阳发的第一条短信是“谢谢你啊！”，很快，她收到了一个问号，然后是一个笑脸，对方没有追问她是谁，也没再问为什么，这一点，倒让诗琪觉得很惬意。

    毕竟，这么宽容，这么阳光，这么简单的男孩，偶尔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也是很正常的嘛！诗琪这样想。

      后来诗琪又发了几条短信过去，虽然都是些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，可陈阳总是会认真耐心的回复，尽管每次的回复字不多，但诗琪却很享受这种交流方式。

      是啊！像诗琪这么自闭的女孩，平日里又哪有说过这么多话，没用多久，两个人就在手机里熟络了起来。那时，诗琪的心就像沿途的栀子花一样开得绚烂，风轻轻一吹就开了。

    而现实生活里，两个人依旧没有什么交集，只是每次下车的时候，陈阳都会把胳膊撑在门侧做成一个小门让诗琪钻过去，这样再怎么人多，诗琪也不会受到拥挤。而诗琪也只是轻轻地朝他点点头，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。

    其实，有好几次，诗琪都会惴惴不安地在手机上打上那句话，“我就是你背后那个带耳机的女孩啊！”可犹豫再三，还是算了吧，因为她不敢把那几个字发出去。从小到大，诗琪一直都很自卑，她觉得老天爷是不会把幸运这种东西降临给她头上的。倘若真有这种小确幸的话，她宁愿做陈阳生活里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
    诗琪依旧每天戴着耳机，让自己与这个热闹的时间隔绝开来，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这座城市四季交替，看着陈阳由稚嫩变得俊朗，直到有一天，她发现陈阳身边多了个女孩儿，诗琪的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层波澜。

三

      诗琪知道，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。女孩儿戴着浅粉色的毛线帽，个子比陈阳矮一个头，她会认真地仰着头，用她那长长的眼睫毛扑哧扑哧地眨着眼，谈得高兴的时候，还会兴奋地跺跺脚，偶尔也会伸手拂去从车窗外飘到陈阳肩上的树叶子。

      而陈阳，也会时不时地理一理女孩儿的头发或帽子，然后笑着拍拍她的头。每次在那种时候，诗琪的心里都会特难受，尽管她知道，对于那个女孩儿，她甚至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。三年来，她给陈阳发了无数条短信，而现实生活中，他们不过是未曾说过一句话的路人甲和路人乙而已。

      那天，公交车上的人突然有些躁动，应该是有人丢了东西吧！诗琪看见一个个子高大的男人慌慌张张地窜到车门口，看来是无路可逃了吧！便把一个手机强行塞到陈阳的包里，陈阳死死地拽着那个人不放，后来两个人便厮打了起来，那一刻，诗琪的心都快跳出来了，她看见有个金属的东西在两个人身体之间晃动着，陈阳一把夺过来后，诗琪才看清那是一把长长的水果刀。不明就里的乘客们纷纷下了车。警察到的时候，只有诗琪一个人还傻傻地坐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录口供的时候。诗琪知道那个男人在反咬一口，那部手机依然在陈阳的包里闪烁着指示灯。

      是的，诗琪看得出陈阳当时眼神里的期待，如果可以的话，陈阳需要诗琪为他做个证，诗琪要做的，也不过是向警察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，可诗琪在那一刻却显得异常犹豫，最终，诗琪还是摇摇头，沉默地离开了。

      诗琪那天像往常一样匆匆地赶往学校，当时学校的周边正在施工，路口的交通指示灯已经被拆了，诗琪走着走着，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撞倒在地，醒来后她才发现，自己已经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天。

四

      之后诗琪再也没有看到过陈阳了，短信发过去也没有了回应。

      从小到大，诗琪一直都为自己是个聋哑人而感到自卑，她每天宁愿多坐一站，也不想让人们看到她是在聋哑学校的站台下的车，她每天耳朵上戴着耳机放着音乐，也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听不见声音的缺陷。

    诗琪的世界一直那么安静，甚至连简单地跟人打个招呼都是种奢求，直到遇到陈阳，她才发现，能有人沟通的感觉是那么美好。

    诗琪其实很想告诉陈阳的，她需要证人的那天，她心里真的很矛盾，把自己那么致命的缺陷赤裸裸地暴露给自己最在乎的男孩，她又怎么敢呢。

    陈阳发过来的短信，诗琪一条都没有删，她愿意把那些秘密，永远地藏在心底，然而，又有谁能说给诗琪那些她一生都不再可能知道的秘密听呢？

    是的，没有人会告诉诗琪，那次(殇是什么意思？殇是个汉字，意思是未成年夭折或为国战死捐躯的人，这个汉字多用于悲痛的环境下。)她安静地睡在一个男孩的肩膀上，为了不打扰她，男孩已经默默地陪她多坐了两个站，而后来的三年里，男孩每天都会多坐两站，为的就是能悄悄地跟在她身后，亲眼看她平安地走进学校里。

      也没有人会告诉诗琪，她出事的那天，肇事车老远就在她身后鸣起了喇叭，诗琪被人推开的时候，那个戴着浅粉色帽子的女孩，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哥哥。

五

      每天，诗琪依然会在公交车上选择靠窗的座位坐下。

      她的世界依旧那么安静。

      有时，看着车窗外的栀子花，诗琪会想起一个男孩，那个男孩，曾经默默地守护她下车。而如今，他在哪儿？他在的地方，也会有栀子花开吗？

      你看！路边的栀子花开得多好呀！